北方的九月,天已微寒,剛跑完五圈操場的小愛卻香汗淋漓,一邊喘氣一邊說:「好累!快歇歇!」
張天恩和蘇哲明還在慢跑,他倆體力充沛,五六圈下來只當是熱身。張天恩路過小愛身邊時,餘光見她雙腿修長、面容姣好、長發及腰,還是忍不住心尖一顫。
虎跳峽一游,他沒想到哲明會帶小愛來,兩三天的徒步,他只作為他倆戀愛的旁觀者,卻發覺自己似乎對小愛余情未了,且小愛好像也對自己另眼相看了。
儘管如此,張天恩還是不太願意蘇哲明和孟小愛加入到自己徒步沙漠的行程中,可又確實很想在小愛面前表現一番。
男人光靠長得帥是沒用的,自己家境好,身材強壯,學習成績也不錯,綜合能力應該遠勝小門小戶的蘇哲明。更何況,自己家就在鄰市,而哲明遠在渚門。兩人獨處閑聊時,哲明坦言過因自己是獨生子,父母都希望他至少回廣東定居。
躊躇半天,張天恩看在小愛的面子上,答應他倆隨自己一起穿越沙漠冒險。他倆很有幹勁,天天跑步鍛煉體力,還開始看貝爺的《荒野求生》。
小愛的父母說,要旅遊,一定要跟旅行團。她去虎跳峽的時候,騙父母只到麗江和香格里拉的古城裡逛逛,參加當地的一日游團,軟磨硬泡,她父母才同意。這一回,她打算不告訴父母要徒步沙漠的事,但她父母仍是不放心,要求她一定要告訴他們,到底去哪個城市。
同樣的煩惱,也困擾著張天恩和蘇哲明。
他倆都直言自己要去穿越沙漠,遭到父母強烈反對。
如何向家裡要到路費,三個人聚在一起商量許久,想出一個好辦法,鑒於小愛很想去一回新疆,他們就都跟父母解釋說,他們要參加一個自駕團,走新疆線,其中一個行程是穿越塔克拉瑪乾的沙漠公路,500公里,兩天就走完了。
如此一來,他們的父母勉強同意,於是三人一起訂了飛往喀什的航班,還把自駕團的聯繫人方式留給父母,讓他們更加確信此次行程。
「真是一舉兩得啊,又實現你去新疆旅遊的夙願,又瞞過了父母。」蘇哲明抱著小愛,高興地說。
他們的父母不知道,他們要去的根本不是塔克拉瑪干。
川菜下飯,大家吃得正香,門口又進來七八個人,一個似曾相識的男聲道:「小妹,來——」
巴雲野下意識瞟一眼,忽然覺得為首的男人挺眼熟,又沒想起來是誰,倒是對方一眼認出她。
「巴爺!」韓達生驚喜地指著她,「今天還真巧啊!」他一邊說,一邊走過來,目光落在卜琳卜琳吃貨團身上,先是一愣,然後頗為不悅地皺皺眉,又壓下情緒,笑呵呵地跟巴雲野和河馬寒暄。
巴雲野自覺跟韓達生談不上交情,並沒有表現出很熟絡的模樣,甚至哪壺不開提哪壺,「張晨光找到了沒?」
韓達生已然從客人失蹤的陰影里走出來,搖搖頭,「能不能找到,只看天意。他可沒那個什麼鄒開貴那麼幸運,能回到家鄉入土為安。嘖,我一開始就覺得他怪怪的,早知道不帶了。」
巴雲野來了興緻,給韓達生倒甜茶,他卻擺擺手說喝不慣,隨手就用開水泡杯熱巧克力,還丟了好幾袋送給大家,胡謅說這個抗高反。
分到巴雲野時,她沒接,還一臉嫌棄,「你一大老爺們怎麼天天喝這種東西?」
「低血糖,這個隨身帶。」
她點點頭,問:「你說那個張晨光哪裡怪怪的?」
「有時候躲起來打電話,嘰嘰咕咕的,說外國話。最奇怪的是,他有個保溫壺,質量不怎麼樣,會漏水,還不肯扔。我跟他說,你那個容量500毫升,不足以支撐登頂,L的,他說他有,在行李箱里。後來,我從別人那裡打聽到——張晨光雖然去過好多次玉珠峰,可從來沒登頂過。我百思不得其解……我帶過好多個零基礎的客人,人家第一次去就順利登頂。」
河馬開玩笑:「或許人家錢多就愛燒著玩?」
韓達生茫然地搖頭,「對了,去玉珠峰一路上,我還聽到他接了個中國人打來的電話……」
河馬又插嘴,「你怎麼知道是中國人?」
「笨蛋,他用中國話接的。」
河馬翻個白眼。
「他說什麼了?」巴雲野問。
「……就是說現在不能走,約好了,還抱怨說什麼他根本不想來但不得不來之類。是用他家鄉方言說的,不知道是不是他家屬叫他回家。」韓達生遺憾地說,「如果那時我停車讓他下去就好了。」
「營地那兒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,你想餓死他還是怎麼的。」巴雲野笑道,也算是安慰他不要再自責。
「我問過他們雇的登山協作,沒一個能說出張晨光是在哪裡失散的,風雪大,加上他們登山的包裹得嚴嚴實實,你能認出誰是誰?我看他們就是推卸責任!」韓達生髮了一會兒牢騷,看一眼卜琳卜琳吃貨團,欲言又止,最後笑著又說了些有的沒的,就回到自己客人那桌上去。
施夢至也發現韓達生幾個人,給姑娘們使個眼色,一起裝作不認識。
再出發時,韓達生叫住巴雲野,好像有話說。
巴雲野滿懷期待跟著他繞到一個隱蔽處,「是不是又想起張晨光什麼事?」
「不是他,是那倆女的……」他指一下外面,「做吃播的,太坑人了。」
「怎麼?不會定金付了,尾款拖著不給吧?」巴雲野不知道韓達生的車隊是什麼規矩,他們雄鷹俱樂部一向是收齊全款才出發。
「不是錢的事。她們幾個夏天的時候在拉薩找過我們車隊,說要去那曲玩,我就接了。」韓達生說著,心有餘悸的樣子,「她們要去比如縣達摩寺,看骷髏牆[7]。」
巴雲野愕然,不禁抽抽眼角,「她們該不會大半夜打個燈,在骷髏牆前面表演吃波士頓大龍蝦?」
「我提醒過她們,這種事可千萬不敢幹。她們倒是沒在哪兒吃東西,不過竟然……竟然第二天給我搞了個集體失蹤!」韓達生一拍大腿,「張晨光的前車之鑒啊!我被她們嚇得不輕,覺得自己犯太歲,甚至有了以後轉行、不再領隊的念頭。」
巴雲野釋然,「炒作?」
他重重點頭,腮幫一動,擠出一個「嗟」的音,「我警也報了,跟著一起找。結果她們也不知道在哪裡躲了兩天,自己又冒出來,說什麼高反嚴重,不知在哪裡暈倒……我靠!後來才知道,在骷髏牆附近失蹤那兩天,她們一下就火了,回去又弄了個在墳地吃蘋果的直播,現在粉絲一大堆,每天都在猜——」
說著,他捏著嗓子,豎著蘭花指,搖著頭學嬌聲道:「這周小姐姐們會在哪個人跡罕至的犄角旮旯吃東西呀?」
巴雲野撲哧一笑,受教地頻頻點頭,原來還有這一出。
「看好她們,別讓她們給『跑了』。」韓達生語重心長道,「小姑娘人沒輕沒重的,劍走偏鋒,別假失蹤變真失蹤。最後被坑的,是我們!」
「我會把他們幾個人平平安安送到烏魯木齊,一個也不能少。」巴雲野鄭重地說。
「行了,你明白就好。」韓達生起身。
巴雲野這會兒覺得,韓達生也算義氣,於是往前送兩步,「謝了,老哥。」
韓達生很高興,應了一聲。
好在河馬跟施夢至住同一間,他們有什麼異動,河馬應該能察覺。巴雲野想到自己吃飯時說過死人溝的事,腸子都悔青——「河馬,看好施夢至他們,別整什麼幺蛾子出來給咱們添亂。過幾天喀什機場有新客人,我不在的時候你多長點心。」
河馬收到消息,回個OK的表情過去,繼續弄他的抖音小視頻。
航班按時降落在喀什,張天恩、蘇哲明和孟小愛一起走出機場,一輛扎眼的紅色牧馬人停在不遠處等著接機。
巴雲野這一趟簡直無縫對接,四個浙江客人假期結束,從喀什飛回杭州,龍哥又分給她三個從喀什去烏魯木齊的客人,省得一輛車空跑。
不過,她肩上的擔子仍沒卸下,做吃播的阿卜和艾帥總想更紅,削尖腦袋找驚險的地方坐著吃東西。巴雲野一路上格外留意,就怕躺著中槍。
外向的蘇哲明上車後,心情很好,「這位美女,巴爺沒來嗎?」
巴雲野一笑,「我就是跟你們聯繫的巴爺。」
「天啦嚕!巴爺你太帥了!」
「一路兩位美女相伴,我真是太幸福啦!」
「巴爺是新疆人嗎?」
「我看不像,倒有幾分像混血……」
巴雲野等他倆說完,笑道:「妥妥的中國人,但不是新疆的。」
哲明和小愛跟巴雲野聊得開心,張天恩倒是很少開口,他是個目的性很強的人,這趟並不是為新疆而來,巴雲野的車隊只是障眼法,他也沒多交流的意思。
畢竟是國慶長假第一天,車輛比平日里多些,巴雲野左手撐著下巴,右手把方向盤,順著車流慢慢移動。出了機場南門,又小堵了一下。
「巴爺。」
熟悉的聲音不是來自后座,似來自外頭。
巴雲野往左一看,只見對面車道上一輛車的后座車窗降下,裡頭坐著的人居然是許久不見的刁琢。
她一愣,心裡好像炸開一朵煙花,迸得漫天燦爛。巴雲野想,只不過是一次互相不負責任的激情,這種魔幻的感覺是怎麼回事?許是他鄉遇故知,且是上過床的故知,確實可喜。
看方向,刁琢正要進機場。
「嗨!刁琢!去幹嘛呢!」她摘下墨鏡,大聲問。
他望著她,表情依舊嚴肅但眼中似有笑意,「回西安。」
「你怎麼會在喀什!你還欠老子一頓飯!這就想跑!」
刁琢工作的克孜勒蘇柯爾克孜州離喀什不到50公里,這點距離放在地域面積廣博的新疆,就跟家門口一樣近。他倆都是開得開、看得談的人,僅在上一回搜尋期間擦出點慾望和激情,互相都不了解,巴雲野不知刁琢的工作地,刁琢不知巴雲野今日會到喀什,偏偏一個接機,一個乘機,就在機場出入路口遇見,可見冥冥之中還是有幾分巧緣。
前路疏通,後車已經迫不及待按兩下喇叭,巴雲野豎起大拇指和小指,往耳邊貼一貼,意思回頭聯繫。
刁琢頷首。
「姑娘挺潑辣。」
「那車我喜歡,改裝過,真帥。」
前座的同事說了兩句,話題就被其他事引開。刁琢的目光隨她的車而去,又漸漸收回來。
巴雲野帶著張天恩三人入住,聽說卜琳卜琳吃貨團打包一堆東西,準備到清真寺門口吃,還好河馬那狗鼻子靈,聞見醬肘子的味道給勸了回來。
她耐著性子跟不知天高地厚、只想出名的兩個姑娘科普一番新疆現在治安雖好,也經不起她們這樣胡來。又叮囑河馬,全心全意看住她們。
正說話呢,一個中年婦女打來電話,一問,是孟小愛的媽媽。她問巴雲野,女兒是否平安到達,巴雲野嘴巴甜甜地回了一番,從後視鏡里瞥一眼正在跟哲明交頭接耳親密地說悄悄話的小愛。
父母的掌上明珠,男朋友的小寶貝,都是她求而不得的。她像小愛這般年紀時,還在部隊吃苦呢。特種兵的集訓,不是一般人受得了。
一來二去,就把遇見刁琢的事給忘了,再想起來時已過去兩三天,沒必要專程電話打破砂鍋問到底,畢竟有些話當下問了才有意思。
比如,你他媽想沒想老子?